不言寺

五百年了。
他的容貌从未变过。

孙悟空立在尸山上，看扶椅上重伤的空虚。
空虚脸色惨淡，血淅沥沥从他的颈间，白衣，指尖流下，红色和白色，夹杂映出凄艳的美。
“你终究还是做了驱魔人。”
孙悟空踩着尸体一步步踏下，慢慢道，“五百年前那和尚说的没错。”
空虚竭力抬起头，他的表情奇怪，似乎在忍受着什么。
“当年他叫我别打扰你，说你是千万里挑一的驱魔人苗子。”
孙悟空叹口气。他歪头，不解。
“驱魔人杀妖，妖魔杀人，有什么区别？”
空虚闭了闭眼，不知是汗还是血划过他的眼睛，一阵刺痛。
眼前迷蒙的时候，突然身体一轻。
再睁眼，五百年来夜夜入他梦里的脸，此刻只不过方寸距离。
孙悟空问，五百年了，想我了么。
空虚没吭声。
你做了驱魔人，孙悟空轻轻捻起他一缕发丝，这五百年来不苍老无病痛，想必逍遥快乐得紧吧。
这五百年，你又用这张脸迷惑了多少妖怪？
孙悟空质问，多少妖怪死在你这无辜的眼神里？
空虚眼神一阵迷茫。
他突然想起那些或美艳或可憎的脸。那些尖叫着化为青烟的行尸，那些不情不愿，留恋世间的执念。
孙悟空看着这人低垂的眼睫，漆黑如鸦羽，婉转如小调，妖惑如毒药。
于是他手一紧，这人如同被操纵的木偶，突然弯起了身子，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这就对了。
孙悟空看着空虚因痛苦而纠结的脸，满意地想。
这样你就无法再迷惑我了。
他还想说什么，空虚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挣扎地抬起头来。
空虚的眼睛亮得吓人，是一颗濒死的星，决绝地绽放出所有光亮。
以至于孙悟空对上这眼睛，也不由得怔了下。

世上有道，因这道，万物才有了秩序。因这道，万物才生生不息。
因这道，才有了你我！

空虚如同抓住一根浮木，如溺水的人突然看见了希望，急切地看着孙悟空。
你懂不懂！
你明不明白！
有这道，有这秩序，才有了你！若你执意破坏这道，必死无疑！

孙悟空静默了。
这身长一米四的妖魔安静下来时，世间顷刻间失了声音。
远处和尚的哭声，天空震怒的轰鸣，都隔绝在外，两人自成了一个世界。

半晌后，孙悟空突然发问。
你有没有爱过我？

空虚仰面望着他，目光炯炯。

你有没有爱过我？孙悟空又问了一遍。

空虚身体的重量正在慢慢轻下去。

孙悟空知道，这人三魂七魄快要散了。但他执意于这个答案。

空虚只是闭了眼，不愿回答。

孙悟空着了急，突然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他爱过你。
孙悟空转头望去，见到那和尚不知什么时候站立起，他已恢复平静，面上隐隐有异像。
那是佛像。
这佛像在孙悟空看来无比扎眼，他放下空虚，冷哼一声。

看着，你最崇敬的佛，会被踏碎在我脚下。

孙悟空执了棒子，向和尚冲去。

然而就在触手可及的距离里，孙悟空眼前的影像突然变了。

那是空虚，一个他从未见过的，无比哀伤的空虚。
空虚说，我有佛缘，我求大师，将这佛缘转赠给孙悟空。

可这孙悟空是第一邪魔。

我知道。其实，他只是个不明事理的孩子。

舍弃佛缘会有报应，世世轮回受苦。

我不怕。

你是为了苍生，为了佛，还是为了孙悟空？

……

空虚远远望着天际，好半天，他才梦呓般地说出一句话。
我只是不希望他死。

什么佛，什么道，我都不管，我都遵守，我只是希望你免受灰飞烟灭之苦，我只是希望你还在这世上。

每个人都守着道，受着苦，才能与心爱的人相依相偎。

佛的意义，在我这俗人心里，就是如此。

空虚的影像消失后，和尚化身为一个巨人，将金刚圈带到孙悟空头上。

孙悟空一动不动，一躲不躲。

一代妖魔就此皈依。

一切散去后，孙悟空看见空虚依旧在那里，远远望见了他头上的金刚圈，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笑容。

孙悟空伸手抚上空虚的脸。
空虚闭上了眼睛。
孙悟空指尖触及到他的那一刻，空虚化为天地间的浮尘，缓缓而逝。

他去轮回了。
和尚在他身后说，等几百年后，他的三魂七魄在奈何桥边重新聚集，他就可喝了孟婆汤，再入人间路。
只是世世遭受万箭穿心，横眉冷对。

孙悟空问，那我呢。

和尚的眼神带着怜悯。
你有了他的佛缘，再轮回可富贵美满，生生幸福。

走吧。
孙悟空拎起金箍棒，淡淡道，路上走快些，我还要去轮回中寻他。


西天极乐。
看着世间事的观音默然不语。小童在一旁懵懂，一个金刚圈就把孙悟空降住了？
观音笑了下。
当然。
他头上有一个金刚圈，心里也有一个。


百年后。
黄渤在片场，看着那人远远走来。
罗志祥一抬头，直直撞上黄渤的眼神，躲无可躲。他讪讪地笑，渤哥。
罗志祥脸色不好，头发长了，遮住眼睛，更显得下巴尖，巴掌脸。
不是二十岁的人了，那双眼睛却总透着无辜。
黄渤知道这人最近倒霉。
确切地说，一直在倒霉。
舆论所指，兄弟翻脸，粉丝回踩。
明明每天都陷在无尽的抑郁里，偏偏还要装作没事。

罗志祥说，渤哥，你看我做什么呀。
黄渤笑了下。
他想说，你还记得空府么。
他想说，你还记得香蕉么。
他想说，我明白什么是道了。
他想说，我现在寻着道，活得很好，如你所愿。

但他终究只说，不怕，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