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言寺

爱德华多踌躇良久，他因此感到了更加严重的羞愧与窘迫，远比米歇尔的童年趣事要严重的多。他只能低着头，无法直视艾利克斯的眼睛。

他不知道艾利克斯的眼神非常温和，米歇尔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最后，艾利克斯只是温和地说：“我们只是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并且能确定那不会继续伤害你。Dudu，你总是太过天真，太过于相信别人。还有，米歇尔，停止你那类似于监控的行为。”

 

爱德华多觉得艾利克斯说的很对。问题在于他并不能确认某些事情。显而易见的事情是他应该离马克远远的，但达斯汀和克里斯呢？

有个声音一直在他心里响着：他们曾经抛弃了你，欺骗并隐瞒了你。然后爱德华多会对此进行反驳：“因为你自己也做错了事情。”他希望自己不要像个小孩子一样在友谊问题上斤斤计较。

 

达斯汀还在向爱德华多的邮箱里发送关于马克婚礼的进展。爱德华多一遍遍告诉自己这和他没关系，但又忍不住去打开看一看。

他总不能告诉达斯汀不要再给自己发邮件了吧。

 

路易斯经常过来探访。有时候是因为一些活动顺路过来，有时候是专门来看望爱德华多的。米歇尔和他见过面，赞美他的英俊。不过路易斯也不记得那个所谓的私奔故事了，在米歇尔完完整整、声色并茂地讲过一遍之后，他只是看着爱德华多发红的脸微笑。

 

“所以，”路易斯道，“你还有拐带小孩这种往事。”

爱德华多纠正他：“那时候我也是小孩子。”他看着路易斯，道：“若那时候你在，或许可以对这两个想要逃离家族掌控的孩子进行心理辅导。”

路易斯不置可否。他犹豫了下，问：“那天我回去之后，你和马克怎样了？”

爱德华多耸耸肩膀：“很糟糕。这就是马克。”

路易斯问：“你是说马克很糟糕？”

“不，马克不糟糕。糟糕的是我和他的关系。我总是擅长于把关系搞砸，特别与马克的。对了，谢谢你那天帮忙送马克去医院。”

“你太客气了，Eddie。你可不是一个不擅长搞好关系的人。那么多人喜欢你，俱乐部的成员、哈佛的同学、还有达斯汀和克里斯。前几天我遇见克里斯，他还向我打听你的近况，因为你们很久没有见面了。”

爱德华多端起咖啡：“我们一直有用邮件和短信联系啊。大家都太忙了。”

他看向街上，不与路易斯的目光相接。

路易斯道：“我只是想说，你和马克糟糕的关系，不完全是你的错。你太苛求自己了。”话说出口他马上明白了自己的越界——爱德华多显然不想提这个。

于是他立刻转移话题：“晚上一起去酒吧，米歇尔向我推荐了一个好地点，好吗？”

爱德华多终于微笑：“当然。”

 

马克从冰凉的办公室桌面抬起脑袋，刚刚他因为低血糖而感到晕眩。他全身发冷，此刻突然希望获得一个拥抱，来自某人的。梅琳达刚刚打来的电话他没有接到，手机屏幕还在亮着。

达斯汀在门外敲了敲，径直推门进来。他立刻注意到马克的脸色：“老天，你就想在太平间停了一周的尸体！”

马克臭着脸不耐烦：“滚出去。”

达斯汀道：“你应该再多去几趟医院，华多说，你这种小毛病很容易变成大的疾病，会危及生命。”他把手里的文件放在马克办公桌上，看着马克的脸。

马克想了一会儿，抬起头：“给华多打个电话。”

达斯汀立刻掏出手机，拨出了电话才意识到：“该说什么？”

马克将手里的签字笔一扔，冷冷道：“说我又在公司晕倒了，他不来我就不去医院。”

 

电话拨通了。

达斯汀张口就道：“华多！马克说他又在公司晕倒了！你不来他就不去医院！”

 

马克：“……”

爱德华多愣了好一会儿，重重地叹口气。

 

爱德华多靠着医院的墙壁，马克坐在他对面、体检部门外的长椅上。马克刚刚被抽走满满一管血，原本清醒起来的脑袋又变得昏沉，他捂着自己的胳膊，身上裹了爱德华多的大衣。

 

马克直接问：“你为什么来？”

“因为我是你公司的股东。”

马克冷笑：“撒谎。”

爱德华多道：“哪一部分？你不记得我有Facebook百分之六的股份？还是你不记得自己是公司的CEO？”

马克扬起头，他的下巴越发尖锐，而爱德华多往往不喜欢他这种姿势时的眼神。

“最大的谎言是一部分的真相。”马克的眼神凌厉，脸部肌肉僵硬。

而爱德华多感觉到非常疲惫。

马克松开手，他不去注意爱德华多的责备眼神，只一字一顿道：“你要分手，为什么不走得远远的？为什么克里斯一个电话你就回来帮我办婚礼？别跟我玩儿相见还是朋友的把戏，华多，这一套只适合你和克里斯汀，因为你的性取向早就变了。你和我分手，你不高兴我和梅琳达结婚，你是不是后悔了？”

“不是。”

爱德华多马上否定了。他站直了，凉意从后背衬衫渗进来。他应该走，身体的本能叫嚣着提醒他，但理智告诉他此时不能逃避，特别是他还坚持着此次前来的目的。如果爱德华多还抱着那个念头，那么他必须留下，面对马克。

“我愿意帮你办婚礼，是因为克里斯要我来帮忙，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之前的见面，也是因为达斯汀邀请我而我不知道你回来。而现在我只是不想逃避，我该和你真正的结束。”

 

得到了回答的马克面无表情。

 

爱德华多深吸一口气，他的指尖微微颤抖。他看得出来马克受伤了，因为他的话。此时爱德华多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为他仍能影响马克而感到欣慰。

 

是的，许多人都不知道这个事实。肖恩不知道，克里斯和达斯汀不知道，父亲不知道，艾利克斯和米歇尔不知道。

他们不知道其实在爱德华多与马克的关系里，爱德华多心虚地认为自己才是亏欠的那一方。

 

爱德华多曾经两次差点毁了马克毕生的事业——facebok，而马克还以一场伏击击碎爱德华多的幻想与幼稚。在某种层面上来说，他们同样伤痕累累，扯平了。

但爱德华多率先抛弃了他与马克之间的爱情。他决绝地提出分手，马克坚决不同意，但感情这种东西，一方率先抽身而去，那么另一方便自动输得一败涂地。

只是他们之间仍然缺少一个将一切说开的机会。而这也是爱德华多留下的真正目的。他看着马克幼稚的挑衅，听那些刻薄的话，心里明白马克只是依然在恨自己提出分手的行为。

就好像马克最钟爱的击剑运动。明明有一份赛前协议，怀抱着相同的信仰与精神，两位运动员同样让对方深受重伤，结束后其中一位却说：我再也不想和你对打了。

马克并非无坚不摧，也并非混蛋至极。但爱德华多同样不是完美无缺。

 

“如果我走了，你会一直想为什么我们要结束。即使你爱上别的人，你有了子女，你步入老年，这个疑惑依旧会在你心里存在。马克，我知道你多么的固执，在你的余生里，你也会一直一直想这件事，想我们究竟怎么了。你会愤恨，会痛苦，或许我过于看重自己的分量，只是我不想你以后的幸福人生都藏着一个阴影。

而我也是。如果我一走了之，我也会记得我亲手结束了一段感情，我知道自己必须结束它，不是因为我不爱你了，而是因为我不能爱你。”

 

马克的嘴动了一下，他低声问：“什么叫你不能爱？”

 

爱德华多定定看着他。阳光随着时辰的推移而变化，照耀在爱德华多身上，让他一半藏在阴影里。

“因为这份感情对我们两个都不好。我变成一个连合同看都不看就签了的投资商，而你在做某些事情的时候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啊。”马克的声音颤抖起来。他裹在爱德华多的风衣里，感觉到越发的寒冷。从前不是这样的，爱德华多的衣服从来给他温暖。

 

“不，没有过去。我们都清楚这个。”爱德华多慢慢地说，“肖恩有些话是对的，你是个天才，我会阻拦你的派对开始从而毁了你。就当是为了你的事业着想——”

 

“骗子！”马克豁然站起来，他的声音尖锐高亢：“借口，都是借口！”

他猛地朝爱德华多扑过去。马克扯起爱德华多的衬衫领口，强迫他看着自己的脸，然后在爱德华多的臂膀推拒下毫不犹豫地将身体压上去。他狠狠咬了爱德华多的嘴唇一下。

然后马克就被暴怒的爱德华多推开了。

 

梅琳达开车到医院的时候，正看见爱德华多和马克站在医院门前。他们站的非常远。

马克见到她明显是意外的。他转身去看爱德华多。

爱德华多没有看他，梅琳达听见这个南美青年的声音没什么温度：“我叫她来接你。”

 

马克看着爱德华多转身走掉。梅琳达知道自己不能提出送他一程。

她听见车外的风声，直觉告诉她，今天傍晚的温度非常低。应该很冷吧。

 

爱德华多步行走到入住的酒店。马克没有将外套还给他，以至于路途一半时天下起了蒙蒙的雨，打湿了他的衬衫，让他感到透彻心扉的寒冷。

看见等在酒店大厅的路易斯时，他非常惊讶。

 

青年从灯光里走出来，面部轮廓柔和在黄昏的光里，他平静地说：“我想我今天说错了话，怕你不开心，就来看看你。”

爱德华多被路易斯披上一件外套，他在这件不属于自己的外套里，恍惚间有什么事情在心里变得清晰。

他抬起头，正对上路易斯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