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言寺

即使身处飞机上，爱德华多依旧感觉到紧张。他朦胧中感觉到事情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然而与路易斯的交谈分散了他的心神。

“萨维林先生会派人暗杀我吗？”路易斯如此打趣。

爱德华多怔忪一会儿，才想起来那和父亲有关的巴西黑手党传闻。他下意识道：“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路易斯揉揉他的头发。爱德华多看他半晌，轻轻笑出来。他意识到此时应该更不轻松的人是路易斯。

爱德华多由衷道：“其实你不必一定陪我回去，父亲只是听说了一些小道消息。”

事情或许更糟。有关于爱德华多和一个男人搞在一起的事情——老萨维林先生曾经不得不收拾爱德华多惹出的烂摊子，而眼下他又知道了另一桩对他而言的破事。

路易斯依旧坚持。他的理由是爱德华多不能独自面对，路易斯需要将自己的真心展现给老萨维林先生，希望这能平息他的怒火。

 

马克在清晨睁眼后看到了那则消息，推测了时间后明白爱德华多与他的新男友还有一个半小时左右将要抵到迈阿密。这让他整个上午皆是心神不宁。

待他终于结束不得不参与的董事会议后，马克终于冲出Facebook大楼。然后他被由肖恩驾驶着的疾驰而来的法拉利拦住去路。

马克眯起眼睛：“让开。”

半开的车窗后肖恩的墨镜反射着光线：“我猜你是要去找一个差点毁了Facebook的人。”

“滚开。”马克咬牙切齿。

在他即将于昂贵崭新的法拉利前盖前上演一个精彩的侧手翻之前的两秒，车内露出达斯汀的红头发。

他大喊：“马克快上车！我们可以做肖恩的私人飞机去找华多啦啦啦！”

 

马克坐上车后，肖恩报复性质地一踩油门，跑车发出巨大优美的轰鸣声。

从猝不及防的眩晕与呕吐感里恢复过来，马克瞥了肖恩一眼。

肖恩直视前方——至少将其遮得严严实实的墨镜是朝着前路的，他耸耸肩：“弄丢你的真爱，现在赔给你。”

 

路易斯与爱德华多按响了萨维林家族别墅的门铃，来为他们开门的是从小照看爱德华多长大的阿姨爱丽斯。

她对爱德华多露出一个熟稔的温暖笑容，这让爱德华多揪成一团的胃恢复些许正常。

两人进门时，路易斯的手搭在了爱德华多肩上。

米歇尔不在，艾利克斯也不在。一路上爱丽斯絮絮叨叨，爱德华多心神不宁，却也捕捉到两位哥哥同时动身前往纽约的事情。

“这么巧你们兄弟就错过了啊。”

爱德华多问清此时父亲正在门上等着路易斯，仅限路易斯，他站停在楼梯低端，脸色微白。路易斯拍拍他的肩，一步一步走上去。

爱丽斯悠悠道：“这么快你们都有另一半啦。米歇尔与柯罗琳小姐的婚礼也要在秋季办了。”

爱德华多目送路易斯的身影消失，他一阵恍惚。

 

马克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着急，这么紧张。比起在他第一次失去爱德华多之时，此刻的马克冥冥中错觉自己即将厄运临头。

以至于坐在私人飞机上，肖恩和达斯汀大聊借给他这架私人飞机的朋友时，马克只是不断地催促着驾驶员。

这弄得达斯汀心惊胆战：“马克，不要骚扰驾驶员了！安全第一啊！”

身经百战的驾驶员终于忍不住笑了，微微偏头看向他们：“你们可以相信我的技术，至于速度嘛——是女朋友要嫁人了吗？”

马克黑沉着脸。

 

爱德华多坐在家里的手工沙发上，天鹅绒没有给他带来暖意。爱丽斯给他倒了一杯热茶，因为爱德华多整个人都在颤抖，看起来冷得厉害。她猜测大约是纽约与迈阿密的温差造成的。

楼上没有传来拐杖连续敲击地面的声响，也没有怒吼。

爱德华多不安地动了下身体。他不知道这件事是怎么传到父亲耳朵里的，也不知道父亲是否知道路易斯的身份和他那显赫的家族背景。有关于后者，或许能挽救路易斯于老萨维林先生的责难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马克从半空中看见迈阿密的城市鸟瞰图。

他突然想到，这是爱德华多自六岁开始成长至青年的地方。如果说哈佛是他们最好的岁月，那么迈阿密这座城市则哺育滋养了爱德华多这位甜蜜美好的青年。

爱德华多曾经邀请过马克，他详细描述了迈阿密的风光与气候，在H33那张狭小的床上。而马克听着爱德华多说话时上扬的尾调，闻到年轻人身上混合的果酒与威士忌味道。

陷入爱情中的人那时候在想，他一定要在迈阿密向情人求婚，然后在哈佛举行婚礼。

此刻马克的心突然承受了重重一击。

他明白了自己的焦急不安源于何处。

 

路易斯自楼梯上缓慢地走下来，爱德华多慌里慌张地站起，走到爱人面前紧张地端详他的脸。

他得到一个温暖的拥抱和落在鬓角上的吻。路易斯在他耳边说：“没事了，你父亲很爱你，他善待了同样爱你的人。”

爱德华多需要一个确切的答案，他拉开路易斯，攥住路易斯的手臂仔细询问：“父亲和你说了什么？”

“问了问具体情况，成长史感情史疾病史——”

“路易斯！”

爱德华多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好，好。”路易斯爽朗地笑起来，他举起双手，黑色的眼睛里成熟包容：“萨维林先生与我父亲也是旧交，看样子某人的父亲对他的男朋友还比较满意。”

爱德华多竟然没在第一时间欢呼出来。或许是那根弦绷了太久绷得太紧，他呆了几秒，心脏终于稳稳落下去。

爱丽斯醇厚的声音自身后传过来：“晚饭正在准备中——新来的先生有什么口味上的要求吗？”

路易斯礼貌道：“不必，我与艾迪不在这里用晚餐。”

爱德华多懵懵的。

路易斯看向他：“萨维林先生与夫人今晚要在家中招待客人，他要你带我出去走一走。来吧艾迪，我也想看看你成长的地方。”

 

马克与肖恩、达斯汀从机场出来就上了一辆出租车。途中马克打开背包，拿出笔记本电脑飞速敲击。

达斯汀崩溃：“这种时候能不能先把Facebook放在一边！反正有一整个技术组替你在工作——哦，你在定位华多的手机？这是侵犯隐私！”

肖恩的声音从副驾驶传来：“我估计他已经犯法过无数次了，为了确保爱德华多没有和那位大名鼎鼎的麦克莱恩去酒店开房滚床单——”

“你有这么做吗？”达斯汀问：“马克，你真的这么浪漫吗？华多知道了一定会打你一拳，再紧紧抱着你的——”

肖恩凉凉道：“只有前一点你可以确认。”

“闭嘴肖恩，我都可以确认。我知道华多肯定还爱着马克。”

 

三人组来到萨维林别墅门前，马克一个箭步冲下计程车，肖恩结账，达斯汀拎包，大门门铃被急促按响，马克等不及般又开始快速敲门。

来开门的依旧是爱丽斯，她漂白的漂亮头发出现在门后，对他们露出一个矜贵的笑容。

马克喘着气，一秒都等不及，道：“您好，我是爱德华多的朋友，我叫马克——我知道他在家，我是来找他的。”

“您是马克，哪个马克？”

马克顿了两秒，飞速道：“马克扎克伯格。”

爱丽斯笑吟吟道：“哦！扎克伯格先生！我知道您，Dudu提起过您——我还有Facebook账号呢，就是不常用，您知道老人家总是对电脑不太灵光。”

“我知道。”马克点点头，达斯汀在后面紧紧抓住他防止他无礼地直接冲进去。马克重复道：“我是来找华多的。”

“当然，Dudu说过你是他很重要的一位朋友。”爱丽斯赫赫笑着。

马克攥紧了拳头，他已经开始在想看见爱德华多的第一眼将要开口说些什么。

然而爱丽斯道：“可是他和他的男友出门了啊——您是在这里等，还是——”

 

达斯汀大吼：“F——”他转身：“肖恩！别让那辆计程车开走——”

肖恩立刻追上已经开走了两米的车：“等等——美女再挣我们一份车费吧！”

 

出租车载着兵荒马乱的三人再度启程。他们并不知道要去哪里找爱德华多，在出租车绕出别墅区之前，马克继续用电脑追踪爱德华多的手机，发现那个红点始终停在萨维林家中。

“难道华多不想见我们？”达斯汀伤心道。

肖恩从副驾驶看过来。

马克没有理他们。他咬着嘴唇思考两秒，左手五指快速摩挲，重新敲击起页面。

他黑进了路易斯的手机。几秒后，电脑屏幕中出现一个低速前进的红点。

“花朵的手机应该留在家了，”马克常出一口气，喃喃自语，“他和路易斯在商业中心的某个大厦上。”

车内一片寂静。

达斯汀冷冷道：“早干嘛去了，有这智商居然还能让男朋友跟别人跑了。”

 驾驶座上的美女出租车司机回过头，笑颜如花：“是要去追男朋友啊？快告诉我地点，然后坐稳了，包你追回前男友。”

肖恩对她抛了个飞吻。

马克却道：“不。”

车内所有人皆看向他。

“麦凯撒大厦，在最顺路的花店、珠宝店、电器店停下，我要买些东西。”

 

黄昏中高速上的一辆普通出租车突然加速，并入中道绕过几辆大货车，又甩开一辆加长林肯。

车内传来欢快的声音：“马克最棒——我们要去抢新郎啦——”

 

麦凯撒大厦顶端。

爱德华多拿着一杯红酒轻轻摇晃，也许是因为接到父亲要求其马上动身回家的信息后一夜难眠，此刻他感到些许头痛。

牛排的香气在滋滋的声音里浸入他的肺腑，对面路易斯温暖的神情让爱德华多好受许多。

“我还是得说，”爱德华多放下红酒，身体前倾，“我得谢谢你，亲爱的。”

路易斯道：“人们永远不必对他们的亲爱的说谢谢。”

他的声音与语速让爱德华多想起两人在酒吧初遇——那不是初遇了，而是重逢，总之是那时候的场景。

那时爱德华多无疑处于低谷，他对周围的人们充满了怀疑与戒备，但是路易斯偏偏走了过来，走进他的世界。

也许是因为酒精，路易斯好听醇和的嗓音，或是Party上的灯光，爱德华多在那一刻幸运地没有错过这个人。

 

路易斯要求服务员拿来甜品单，爱德华多最近喜欢一切与芒果有关的甜品。随后他发现自己衣上的酒渍，爱德华多对这个沉迷学术同样不通衣品的人笑弯了眼，挥手让他去洗手间整理。

 

服务员从服务台拿了甜品单子匆匆走向他的客户走去，在半路被肖恩拦住。

 

达斯汀将霓虹灯挂好，他退到一边，心跳如鼓，看向前方的马克。马克孤单的背影像是一把执拗的兵器，即将带着向死而生的信念奔赴战场。

 

爱德华多对侍者笑笑，他轻声道：“谢谢。”在他拿过菜单后，口袋里装着几张崭新百元美钞的侍者立刻按照肖恩的吩咐退到一边。

 

爱德华多浑然不觉。直到他打开菜单，一瞬间如遭定身，心脏再度剧烈跳动起来。

装帧精美的菜单里没有条目繁复的美食，而是一整张白纸，上面是一句熟悉的话，用熟悉的字体写成。

 

Wardo，I need you。

 

爱德华多睁大了眼睛，惊慌失措地站起，四处寻找马克的身影。

背后灯光大盛。

 

爱德华多仓促回头，看见漆黑夜色里美丽的霓虹色——Marry Me.

 

马克从阴影里走出，他拿着红色玫瑰，另一手执着打开的红缎小盒。钻戒在里面闪着灼灼的光。

两人静静对视。爱德华多已经失声，马克向前几步，坚定地跪下。

他看着爱德华多，一字一句道：“I need you.Wardo,marry me,please.”

 

肖恩与达斯汀躲在角落紧张地看着，他们的手因为无比紧张而紧紧攥在一起。

 

爱德华多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刚想开口，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看来我好像错过了什么。”

路易斯自洗手间回来了。他慢慢走上前来，看了跪地的马克几秒，而马克只是直勾勾看着爱德华多。

爱德华多看向自己的男友，嘴巴张了张，没说出话来。路易斯看样子却并不介意，关于自己的爱人在与其共进烛光晚餐的途中突然被前男友求婚这件事。

 

路易斯浅浅地笑着，温柔地看着爱德华多，眼里是平静和缓的河。

“这真是太凑巧了，不是吗？”

路易斯打开前襟，探手向贴身口袋。

 

爱德华多眼睁睁看着他拿出同样的锦缎盒子，然后同样单膝下跪。

 

路易斯仰头看他，道：“本来就是打算今晚向你求婚的，即使被马克抢先一步，也没什么关系。反正做决定的人是你。”

 

看到这一幕的肖恩和达斯汀同时惊呼出声。然后他们捂住了对方的嘴。

 

爱德华多此刻身处于马克与路易斯之中。三人形成一个绝妙的三角，而爱德华多则是那个中心。

 

戒指与爱人。

 

爱德华多觉得如果今晚即使他不会心脏病发作，他的世界也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将做出一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