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言寺

Chris和Dustin在黄昏时赶来医院看望。他们看上去忧心仲仲，好像这个意外在他们眼里是个多么严重的家暴事件似的。Dustin为他们带来了晚饭，不是披萨，是打包的素菜外卖。Chris还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像是从某个会议上匆匆过来的。

“新闻上说你在家因意外跌倒受重伤。”Chris告诉Mark：“现在大家猜测你是半身不遂还是剧烈脑震荡。”

Dustin抱着一个枕头窝在Mark病床前方：“这太可怕了！说真的你家里不用找个保姆什么的吗？对了，你的电脑呢？”

Mark一直不耐烦地蹙眉。这时候他说：“不需要电脑。有事情打电话给我就好。”

Dustin惊讶地：“哇塞，Mark不需要电脑，这真是大新闻。”

Chris朝他扬眉，Dustin会意，捏着嗓子：“如果Mark不需要电脑，那他需要什么？他需要wardo，wardo。”

Mark的脖子红了，他感觉到头微微地痛起来，于是恶声恶气地说：“闭嘴。”

这时候Eduardo抱着Sara回来了。他一直在两个病房间游走，直到Mark的助理赶来救他于水火之中，然后Mark既不想放Eduardo走，又不想Sara自己留在病房，于是要求医院开个VIP给父女二人一起住。

“你当医院是酒店，还有总统套房给你们呐？”医生嗤笑一声，然后告诉为难的Eduardo，Sara没有什么事，完全不需要住院。

Eduardo这时堪堪松了口气。

 

Sara和Chris以及Dustin打招呼，然后拍了拍Mark的被子，她这时候终于显现出了小女生特有的柔软而羞涩的特质，低声地问：“你还好吗？”

“我很好。”Mark坐直了一些：“但是医生瞎操心，所以我得在这儿住个两三天。”

Sara点点头，然后伸开双臂，由Dustin将她抱起放到自己腿上。

 

Eduardo走到Chris身边，他说：“谢谢你们过来。”

“这是什么话。”Chris佯装不满，拳头在Eduardo的肩头碰了碰，然后他们看着对方轻松地笑起来。

 

Dustin一直赖在病房不肯走，连Mark开口赶他也不行，Chris罕见地不管这事儿，只抱着胳膊在旁边微笑。

直到Eduardo开口：“Dustin，我想请你帮我一件事。”

Dustin一下坐直了，他的眼睛张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盯着Eduardo看。

“Mark住院的时候我得在这儿陪着，可以请你帮我照看Sara吗？”

Dustin反应了好一会儿：“你是说我可以让Sara住在我家，然后我们一起去上学，一起吃饭，一起去Facebook玩飞镖吗？”

“这完全要看你的时间，”Eduardo摊开手：“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愿意！我当然愿意！”Dustin双臂高高地挥起，他兴高采烈的样子像是中了什么百万乐透大奖似的，且先忽略他本是世界上最年轻的亿万富翁这一前提。

Sara还没来得及流露出自己的惊异和不满，Mark已经凑到了她的耳边，低声说：“就当是帮我一个忙。看在我受了点伤的份儿上——我的脚踝上蹭掉了好大一块儿皮。”

Sara只好点点头。

 

Eduardo坚持送Chris等人出去，Mark只能和助理在病房里大眼瞪小眼。

“有什么事随时打电话给我们，”Chris伸手捏了下Eduardo的胳膊，他停下来，犹疑了下接着说：“我很高兴看到这个，wardo，你还这么关心Mark。相信我，他为了这个哪怕是从Facebook的楼梯上摔下来都行。”

Eduardo淡淡地笑了：“他是为了保护Sara才受了伤——Mark是个好父亲。”

Chris看了他好一会儿，点点头。Dustin抱着Sara坐在车后座，此刻将车窗摇下来和Eduardo招手。

“Dustin，少让Sara吃苹果派。”Eduardo突然想起了这个，他摊开手：“她在家吐的地摊上都是。”

Dustin做了个鬼脸。

 

Mark的眼睛随着Eduardo回到病房蹭地亮了。助理端着茶杯喝水，见到这样只好咳嗽两声，直接闪人。

“wardo，你坐到床上来吧。”Mark的身体向前蹭了蹭，他手抓着被子，小卷毛在头上晃，动作让输液管连着吊瓶一起晃晃悠悠的，看得Eduardo一阵心慌。

Eduardo在床尾，Mark的脚边坐下来，他刚刚坐下，Mark就说：“我现在感觉好多了，很清醒。你不要太担心了。”

Eduardo依旧看着他，用一种平和、温暖的眼神，这让Mark的心慢慢地暖了起来。他不想要电脑，只想要wardo。

Mark现在明白了，从一开始就是，他真正想要的不是公式，不是钱，也不是Sean，他想要的是wardo在他身边。

他只想要wardo依旧在，依旧用带着爱意的眼神注视着他，他们可以分享同一个小空间，同样的空气，和同一张床，他们会拥抱在一起，赶走所有的冰冷和麻木。

 

晚上他们在相邻的两张床睡下。距离只有一米左右，但Mark依旧感到不满。

以往在Eduardo在柯克兰留宿时，哪怕Bill或Chris的床是空的，他也会睡在Mark的床上，呼吸平稳，伴着哒哒的敲击键盘声。然后待到他睡熟之后，Mark会爬上床，两人的胳膊或腿紧挨着，体温就这么传递给对方。

“这张床挺大的。”Mark哼唧着如此暗示，但Eduardo只是默默地将另一张床铺好，他的动作熟练而快速，然后Eduardo回头告诉他：“如果晚上感觉到那里不舒服，记得叫醒我。”

Mark缩回到被子里，只露出眼睛看Eduardo。

 

在午夜时分，在Eduardo的呼吸平稳许久后，Mark盯着天花板，喃喃道：“我想和你睡一张床。我想像以前那样。”

我想回到从前。

 

并非一切事都能如同你所愿，即使你是Mark。他应当感到满足了，当Eduardo因为这次事件不再把他当作一个住在同一屋檐下的普通舍友那么对待，而是温柔地、周到地对待他，他问他想吃什么，帮他整理病服的领口和袖子，还和他聊天。他们聊起了新的电影和书籍。

但当Mark话题一转提到华尔街最新的动向和科技前沿信息的时候，Eduardo脸上的神采迅速黯淡下去。

Mark立刻知道自己搞砸了，又一次地。

“我，我——”Mark张口结舌，他紧张地攥紧了被子。

Eduardo怔怔地盯着地板看了会儿，然后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你想喝点水吗？”

“好，好的。”Mark只能点头。

当Eduardo端着杯子回来后，他看着Mark喝完他，就像他从前看着Mark吃光那些三明治喝光那些牛奶一样，然后他开口了。

“我想要辞掉工作，Mark。”

 

Mark的第一个念头是，坏了，Eduardo发现了什么。

然而Eduardo却没有察觉到他骤变的脸色，只是继续说：“我想申请一所大学来读。你觉得可以吗？”

“当然！”Mark点头如捣蒜。

 

Eduardo想做的事情Mark都会支持，虽然表面上他看上去并不关心那些，因为Eduardo的话他在脑子里过一遍，就觉得OK，就觉得不需要再多说。但他没有想到的是，某一天他们之间会出现分歧。

后来Eduardo就不再开口了，他也没有什么想要做的事情是和Mark有关的了。Mark围着Eduardo打转，终于明白过来却怎么也找不到机会了。此时此刻，终于让他碰上了一个。

然而Mark没想到的是，就这个表爱心的机会，还有人跟他抢。

还是他痛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