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言寺

Mark隔着遥远的人群看见了Eduardo。这已经是分离的第四年，也是Eduardo好像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后的第四年。

一贯面无表情的CEO发疯似的拨开人群向那个熟悉的身影冲去。

身后传来Dustin的喊叫声，还有人们身体的推撞，这些都不能阻挡他。

 

Mark紧紧抓住了Eduardo的手，像是抓住某条作乱已久行踪诡秘的代码。

然而转过身的那人只惊了一下，血色迅速从脸上褪去。

Mark感觉到Eduardo的手在往回缩。

 

“wardo。”

 

Eduardo突然狠狠挣扎起来，他想要摆脱开Mark，可是Mark的手像是禁锢住他的铁钳，疼痛而牢靠。

随之而来Dustin也出现在Eduardo的另一侧，他紧紧抱住了友人，像是弥补几年前的亏欠，也是在害怕他再次消失。

然而Eduardo的表现却像是误入陷阱中的小动物，惊慌失措。

无论Mark怎么喊着他的名字，无论Dustin摇晃着他的肩膀说了什么，Eduardo只是沉默地僵直地站在那里，他的睫毛剧烈抖动着，躲避着两人的视线。

此时终于有人来解了他的围。一位志愿者小姑娘从后面冲上来，她拨开Dustin，然后冲着Eduardo拼命打手势。

这位志愿者大概是以为Eduardo受到了骚扰。

Eduardo深深吸着气，终于强自镇定下来，他回以一些手势，让那位志愿者虽然依旧狐疑地打量着两位冲进聋哑人群游行活动的年轻男人，还是走到了一边。

 

Eduardo没再去看两位曾经的友人，也不在意他们发白的脸和诧异的表情。他摆了摆手，转身一步步走回人群里。

 

“你们认识Eduardo先生？他是一个非常好的年轻人，很可惜年轻轻轻就失去了听声和说话的能力。他在学校很受爱戴，因为他忠诚、善良而可靠。”

 

Mark隔着玻璃看正在教书的Eduardo。

那个人站在黑板之下，他纤长美丽的手指正比划出优美流畅的语言，他的表情温和平静。

那个曾经意气飞扬爱恨强烈的Eduardo被命运琢磨着，沉默下来。

Dustin抽泣的声音一直不停。

 

世上最无用的事是结束后的懊悔，但它也最伤人，将Mark的心割得鲜血淋漓。

 

学校的学生都发现Eduardo老师身后出现了一个小尾巴，那是一个他们从未见到过的矮矮的也不怎么帅的小卷毛。

在Eduardo上课的时候，他就抱着电脑坐在教室门口敲敲打打。有些人好奇地去看，但他们什么也看不懂。

在Eduardo行走在校园里时，小卷毛就跟在他身边。

在Eduardo与人交流沟通时，小卷毛就阴沉着脸注视着那些他看不懂的手势。

因为小卷毛不懂手语，他只是在他的电脑包里装了一叠白纸，在上面写字或是画画，然后拼命举到Eduardo面前。而Eduardo从不理睬他。

Mark垂头丧气，但决不放弃。

 

某一天，Eduardo在办公室备案到很晚。他离开时才发觉傍晚的小镇飘起绵绵的雨。

只身走在雨里，夜间微凉。然而不过一会儿，头顶出现了一把伞。

在校园的路灯下，Eduardo看见Mark气喘吁吁，面色潮红，他半个身子都在雨里，卷发湿哒哒地垂下来，无精打采贴在头顶上。

Eduardo看了他许久。

在Mark的视线里，有自己。那双冰蓝色而在此时显得幽深偏黑的眼睛，直直地望着自己。带着某种下定决心的倔强。

 

据学生们私下八卦，在小卷毛出现满一个月的时候，很多人都看见他开始用手语与Eduardo老师沟通了。

Eduardo依旧没有回应，但他注视着他。

 

据说小卷毛是Eduardo老师的前男友。

这个消息让学校炸开了锅。

因为Eduardo老师是学校女生们集体暗恋的对象，是所有年轻女老师喜欢课间闲聊的对象，是全体男老师们衷心赞美结交的朋友。

连食堂大妈大爷都给他多打菜——他们觉得Eduardo老师的小身板过于薄弱了。

 

传说小卷毛曾让Eduardo先生很伤很伤心。

所以他们分了手。所以Eduardo离开美国来到了这个小地方。所以一向好脾气的Eduardo老师在面对Mark时冷的像块冰。

 

这天Mark又又又霸占了学校食堂里Eduardo对面的位置，在吃第一口菜时就喷了出来。

然后他的脸迅速红了起来，惊天动地的咳嗽声跟着响起。

所有坐在邻桌的都将脸埋在饭盆里，肩膀拼命抖动。

 

在米粒和菜叶横飞的时候，Eduardo缓缓抬起头，他毫无波澜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笑意。

 

这天女生宿舍的卧谈里，告知大家Eduardo老师翘起了嘴角的人同时也悲伤地比划，可恶的小卷毛在离开食堂前拿Eduardo的杯子喝水。

是Eduardo老师主动给他的。

 

Mark依旧做着Eduardo的小尾巴。后来学校得到了一笔巨额捐款，在许许多多新设备被搬入学校的那天，大家都很高兴。

得知学校食堂、宿舍、教学楼等将要逐渐一一翻修时大家更高兴了。

学生与老师们都在赞美着Facebook的CEO。

Eduardo站在人群之外，看了眼身后的小卷毛。

小卷毛正叼着自己的电脑包，手里提着他抢过去的非要帮Eduardo拿着的一大袋教学用具。

Eduardo眨了眨眼。

 

有一天学校突然来了两个人。这两个年轻男人是Facebook向聋哑学校捐赠物资时的代表。一个年轻而英俊，一个长着娃娃脸，像个吉祥物。

大家纷纷围观。

然而他们中午是和Eduardo老师一起吃的饭。这次小卷毛没有跟着。

被派去偷窥的年轻人回来告知群众——原来他们和Edu是好朋友。他们都会手语，而且聊得很开心。

可是后来不知为什么，大家都哭了。

哭了好一会儿，他们又笑了。最后他们的手握在了一起。

站在很远地方的小卷毛看到这一幕后脸上流露出复杂的表情。

 

不管怎样，看到小卷毛吃瘪大家都很高兴。

 

没人知道这天晚上Mark睡在了Eduardo寝室的门口。

Eduardo第二天一早出门时吓了一跳。

他看着Mark，而Mark揉揉眼，接着精神百倍地站在了他面前，脸上的表情和发亮的眼睛像是学校里一有学生投喂就凑过去的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