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言寺

Mark就这么跟着Eduardo，已有一年多的时间。他赖在Eduardo身边，用笔记本电脑解决所有Facebook的工作，有时候有一些项目组人员来找他，教学楼狭窄的小楼道里就会开起一场小声会议。

无数学生的diss，无数老师好奇的目光，Eduardo的无视，Mark似乎都感觉不到，他如此执着与坚强，竟隐隐让Eduardo想起Facebook初期创立时，Mark几天不眠不休写代码的劲头。

这天Mark狼狈地追着几个顽皮学生，最后从垃圾堆里捡回自己的电脑包，然后他彷徨紧张地看了一圈，才找到Eduardo走向食堂的身影。

食堂里两个只是去拿了碗汤的功夫，Mark的饭菜就被浇上了满满的醋与酱油。

Mark只是蹙了下眉，若无其事地坐下大口大口的吃起来，好像他没有味觉似的。

 

反而是Eduardo一动不动，凝视着他。Mark无措地抹抹嘴，放下筷子，腰板挺直坐得好好的。

 

你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Mark眨了眨眼，无措地看着Eduardo。

你走吧，回到硅谷去。

一阵沉默后，Mark果断摇头。

Eduardo喉头动了动，他的眼里浮起一些情绪。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当那种类似悲伤的情绪再次出现在Eduardo的脸上时，Mark猛地被刺痛了。

Mark拦住了Eduardo，用手语说：wardo，答应我一件事。

Eduardo注视着他。

Wardo，答应我，只要你答应我，我就走。

Mark的脸上浮现出委屈又无辜的神色，却非常的倔强而坚持。

 

几天后，Eduardo向学校请了长假。

 

他们回到了纽约，去见最有名的耳喉科医生。

Eduardo有些忐忑，但最紧张的还是终于说服wardo回国接受治疗的Mark。

 

头发花白的老医生却没给他们带来好消息。

“完全没发现任何病变，真的没有。很抱歉，扎克伯格先生，或许你应该带着你的朋友去看心理医生。许多心理问题会体现在身体上。”

 

Mark翻译给Eduardo，然后拼命比划：我们去看心理医生，wardo,跟我去。

 

求你。

 

Eduardo站在医院大厅，他看着Mark焦急的脸，好半天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Mark又安排了久负盛名的心理医生。这个心理医生懂得手语，她与Eduardo单独聊了许久。Mark坐在诊室外面的沙发上，什么也做不了。

此时Mark完全没有碰电脑的欲望。

 

Eduardo出来时脸上带着微笑，他告诉Mark，医生请你进去。

Mark为了wardo的笑容而心情放松了许多。

 

可惜进入诊室后Mark看到的是医生抱歉的眼神。

“萨维林先生是有一些藏在心里的事，他会为此痛苦纠结。但我想这不是造成他疾病的原因。他非常坦诚，Mark，你了解他，他是一位非常聪明通透的年轻人。”

“这样的年轻人是不会让自己在过去的错误里一蹶不振的。”

“或许你带他去看更好的医生，也许我的能力有限。或许你们试着解开心结，也许心情变好，萨维林先生的情况会有些起色。”

“扎克伯格先生，不要放弃，这世上会发生很多奇迹。你已经创造了一个，未必不能创造第二个。”

 

Eduardo在Mark家里睡下。深夜，Mark坐在沙发里，在一片黑暗中看着月光渐盛，从窗帘的缝隙洒落进来。

他的内心冰凉而绝望。

不知坐了多久，Mark似乎已经化为一尊雕像。

直到Eduardo在他身边坐下。

 

那双美丽的棕色眼睛平静地望着他。

Mark落下泪来：“wardo，Iam sorry。”

 

Eduardo轻轻地摇了摇头。他拉过Mark的手，一笔一划的写。

 

Mark，这不是你的错。

 

Mark痛苦地闭上眼，他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如果不是我骗了你，稀释你的股份，你不会生这场病。”

 

医生说过不是生理问题，也不是心理问题。这是一个意外。

 

“wardo，对不起，”他拼命摇着头，“我不该这么做的，我不该——我不该骗你，不该让你签那份合同。”

 

Eduardo坐在他身旁，他的表情似是悲怆似是怜悯。

 

Mark抽泣起来，他所有的伪装都卸下来了，懊悔与悲伤疯狂涌出，年少气盛酿成巨大的苦果，不仅仅是一场夭折的爱情。

还有Eduardo被拦腰斩断的人生。

 

“我应该和你好好谈谈的，我应该告诉你，你不适合Facebook，但你依旧是优秀的。我应该是告诉你我需要你，无论何时何地。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Eduardo静了许久。他的脸一半淹没在阴暗里。

最终他慷慨地赐予了Mark解脱。

 

他在Mark手上写：过去的事情我也有错。我原谅你了，Mark。

 

但这不能让Mark感到轻松与快乐。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Mark带着Eduardo寻访了许多名医。他们无一不对Eduardo的缺陷而感到可惜——这位俊美的年轻人本来会拥有非常完美的未来。

接着他们又开始感到抱歉，因为始终无法找出问题究竟出现在哪里。

 

最完美的解释或许是造物主突然察觉到Eduardo已经拥有了太多，所以突然无赖地从他的世界里收走了声音与语言。

 

Mark打着电话敲定着第不知道多少位医生的日程。一只手抽走了他的手机。

 

就把它当作是上天的馈赠。Eduardo在Mark手上这么写。

 

Mark感到不可思议，这算是什么馈赠？

 

我的观察力变得更好了。Eduardo用手语比划，他微笑着，脸上不见半分忧愁。我认识了许多与我一样的人，给他们带去帮助。

 

Mark喃喃着，听不见声音说不出话，该怎么与这个世界沟通？

 

Eduardo伸出手指，他点了点Mark的左胸口。

 

在原定返回学校的日子里，Mark家里来了不速之客。

萨维林老先生站在玄关那里，看着他的儿子。他苍老的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皱纹，眼泪在那双总是充满威严的棕色眼睛里聚集。

Eduardo在Mark身边无措地绞着手指。最终他鼓起勇气走向前，拥抱了老萨维林。

 

在Eduardo背后，Mark看见了老萨维林伏在自己儿子肩上，哭得像个孩子。

 

伤心过后天又变得晴朗。

Mark充当了父子二人间的翻译。老萨维林应该很是讨厌Mark，但此时此刻他不得不依赖Mark。

原来老萨维林当年很快就后悔了，他知道自己过于严厉，在已经跌到的儿子身上又狠狠地踹了一脚。可是他始终摆着父亲的姿态，等着儿子回家认错。

就像Mark等着wardo再次想通若无其事地回来和好一样，老萨维林也没等到他想要的。

然后所有人都找不到Eduardo了。

悔恨与愧疚在这些年来一直折磨着老萨维林的心，而Mark非常懂得这种感受。

当他如实翻译给Eduardo后，Eduardo眼里重新积蓄起泪水。

 

是我的错，父亲，我不该这么任性的。我让您失望了。

 

老萨维林缓慢地摇头，他的嘴唇在颤抖：“扎克伯格先生，告诉Edu，他一直是我的骄傲，这一点从未变过。我，我一直爱他。”

 

我一直爱你。

这个事实从未变过，只是我们都不曾将它说出口。

 

老萨维林最后想带Eduardo回迈阿密。

Mark的心脏因此抽了一下，但他还是如实翻译给Eduardo，Eduardo因此而沉默。Mark听见自己心脏在狂乱地跳着。

Eduardo最终摇了摇头。

老萨维林看上去似乎是觉得Mark出于私心没有好好翻译，于是他找来纸笔，在纸上写：Dudu，跟爸爸回家。

然后他把那张纸给Eduardo看。

Eduardo依旧摇头，他脸上表现出歉意。他在纸上写：抱歉，爸爸。但是我要回到学校去，那里有许多像我一样的人，他们需要我的帮助。

老萨维林捧着那张纸。

他很失望，Mark看得出来，但老萨维林最终只是点点头。他对自己的儿子竖起了大拇指。

 

离开之前，Mark对老萨维林说：“我会照顾好wardo的。”

老萨维林没说什么。